我们翻过坡顶,看到前方的溶洞被瀑布所覆盖。
“水最活泼的样子也不过如此,”他说,“安静的水是透明的,而活动的水越来越浑浊。最活的水就是眼前这样,彻底成了白色。”我也观察着那些白色的水。守序的水分子从遥远的上方安静地滑下,结果一头撞上崎岖的碎石而变得混乱。一簇簇水翻起水沫,即光滑的躯体蜷曲为无数个小泡,飞快地消失和产生。它们对于前方道路的塌陷手足无措。或者说,当水分子汇集成群体时,廉价的勇气带来的无数个纵身一跃构成的喧闹景观既显得手足无措,又显得漫不经心。壮阔的情绪让它们通体白色,并扮演着地球上一角涌起的小小高潮。你要怎么解读它都可以,说它愤怒、鲁莽、大度、坦荡都解释得通。但是显然,它们所掀起的并不是如此具体的情绪。它们更像是地球涌动的思维中抽象的一点,坚固而厚实。飞漱而下的瀑布是我们用双眼切开地球的神经而看到的剖面,毫无意义。我们从里面能看到的除了我们自己,还是我们自己。
它们掉落下来的理所应当,好比母亲抛起婴儿又接入怀中,又像熵增不可逆转的过程。它们要到哪里去,目的是什么?一切都对人无可奉告。水从繁复的细小沟壑里反复分离又汇聚,总是能找到最近的路。被水泡过的泥土呈黄色,与周围的棕色区分开来。从泥中伸出的一支树干根上裹着一圈黄绿的苔藓,好像阳光和雾气从上面蒸出,又在窸窣的水声中诡谲地跳动。
“摸一摸瀑布的水,大概就能感觉到自然的韵律了。”他说。我侧头去看他脸上的神情,果然朴实而虔诚。他伸到溪流里的手所感受到的也不过是秋季5度左右凉水的触感。如果认为事物两相关联,那么就会取得关联的结果吗?宗教也不过如此。我从他的手指间看到了一种推翻我一切自以为是的可能性。对于他的灵性体验,我感到十分羡慕。人类本应如此,而如今他们卡在了进化的路口处,在无数种不成熟的思想中颠沛流离。而在他呈现的这种可能性中,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疑虑存在。我是要退后,还是要前进呢?哪怕无赖又无耻的理论和思想不断地将我这样的人抽离出这个田园牧歌般的体系,我还是要前进吗?
他沐浴在瞬间的神性中,而我在一旁犹豫。在同一片迷雾中,他与迷雾交谈,而我满心想着拨开迷雾找到那个答案或是结果。我骗不了自己,我真的仅仅是想要那个结果而已。如果没有任何干预,我想我会不择手段地去找那个结果,而如果结果恰好又不存在的话,我便会永远被困在寻找中。没有任何解决办法或者智者高见的情况下,瀑布仍然不解风情地咆哮着,宣告着时间无法停止:又有一部分水已经汇入太平洋、一部分水被袅袅蒸出而汇入云层、一部分水从此处流下。在这一段时间中,无数人死亡、无数人出生,地球围绕太阳转过一个微小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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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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